她觉得自己的手是越来越凉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煮点什么补一补。
郢子灏道:“花篮里有玉簪花,小女曾拿玉簪花糖水喂马,它记得气味,又离姑娘近,所以今日才惊了姑娘。”
苏回暖冷汗道:“这样啊,我不会跟它计较什么的。”
他嘴角笑纹似涟漪在湖面漾开,一双眼在面具底下藏着邈邈星云。
“姑娘只需改掉一个偏好,自然不会跟我们计较。”
明显指的是她过分爱干净,不然也不会被马围着转出不来。苏回暖摩挲着手帕,看在它的份上就原谅他不栓马了。
她不多说,敷衍地表示赞同,脚底生风地溜到好友那儿了。
郢子灏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草径尽头,回身面向水榭,垂袖凝视了半晌。
小丫头平时拘的紧,偶尔放一次风野得像只兔子,受到冷落就嚷嚷着要他抱。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他现在才晓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比这更让人操心。
五岁的小姑娘偎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叫爹爹,得不到回应,唤了几十声后便改成了一连串的哥哥,边叫边往他衣领里钻。他不胜其烦地拎了小兔子下来,一人踱上平桥,走到一半却忽然驻足,脚后拖着的小人啪地撞在他膝弯里。
他眉梢柔和了些,嘴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好好走路。”
小姑娘精神一震,变着法儿让他开口说话:“啊!哥哥,那个亭子上的字是你写的么?好漂亮,真的呀!”
他俯身道:“去那边等我,晚上带你看月亮。”
“你敷——敷、衍我!”
他不再理她,天知道她从哪学的这么高深的词汇,她在走道上跑还是跳,摔下去还是跌了跤,他都不想管了。
小孩子总是会审时度势的,他走出一段距离,她讨了个没趣,自觉地上岸折桂花摆图案了。
郢子灏站在平桥中央,敛眸望着从西向东一圈圈推开的波纹。站在上面的人看久了水面,就好像自己也跟着粼粼的水流一起飘到远方,一根茅草、一朵落花都似沉在水底,所见的惟有浩淼的河水,明明澄澈至极,却倒映不出清冷寂寥的秋光。
他从那无尽的循环流动中回过神,倏然正眼道:“你还是陪侍郎千金罢,我已经有一个麻烦可奉陪了。”
容戬池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他身侧,轻声道:“令大人在南安不见得过得不好。”
他阖上眼,平静道:“他过得好与不好,现在于我已无多大干系。”
容戬池欲劝他,只听他接道:
“我初见先生时只比初霭大两岁,许多事情其实已然记不得了,便是先生当年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
毕竟到如今约有十年的光景。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走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从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容戬池转而道:“南安那边虽不放令大人走,应该也不会为难他,越藩做事非常谨慎。”
郢子灏道:“他真要谨慎,就不会让我查到太医院头上。”
容戬池无话可说,还是开口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也并不是没有底气而为之。”
郢子灏笑道:“明洲越发细心了,何时喝你的喜酒?”
容戬池答道:“祖父不是很赞成我,还需要点时间,可这也不算坏事。”
“他不会是中意故交的远房亲戚?这扯得也太远了。”
容戬池无奈道:“微臣不说了。”
他不说就真的不再说,郢子灏静默了许久,方道:
“说起来,我的字还是先生取的,可我注定要负先生。”
何止是取字,写字都是令介玉一手教出来的。寒冬腊月托着极重的瓷器,只穿单衣,跪着一笔一划地用篆体默华严经,错了一个就重头来,往往练的满头大汗。此是先生所谓寒门练字之独法,彼时冷到了心坎里的常规,他回想起来,只觉少时大不省心,不愿多练几遍。
他十二岁始加元服,冠礼上大宾为他择了新任巡抚呈上的字,旁人但闻是圣上惠赐,却不知先帝如何有愧于他。越藩软禁了令介玉,不可能认为手上有一个曾经与他情谊深厚的恩师他就会退让,南安软禁的是当朝有权分抚直隶的三品大员,是考满回京、有望青云再上的巡抚大人。越藩不敢正面与繁京冲突,对待巡抚依然面子上礼让三分;但河鼓卫直接扫了一遍京城里的暗线,后果是什么他最清楚不过。繁京和南安势如水火,撕破了脸再不能风平浪静。
他想总有这一天,他庆幸记不得那许多少年时的事。
肖菀见容戬池去了半天,耐不住性子走到平桥上,打断了沉默。
郢子灏笑吟吟道:“明洲好眼光。”
容戬池致谢,温和地看了肖菀一眼,肖菀立即明了:
“打扰公子谈话了。”
这时在木樨树下玩的小丫头往这边瞧了瞧,迈开腿一溜烟蹦过来,仰着脸绕着肖菀转了几圈,攥着她亮闪闪绣金线的裙子摇啊摇。
肖菀低身摸了摸孩子软软的头发:“这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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