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小姐！”
撞到孙耀华的，是一个穿着长衫短打的青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
“没关系，是我没注意。”
她刚才在走神，沉迷于辨认路上的人哪个是便衣哪个就只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也没注意看路，在拐弯的角落和面前这个高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面这人，连头都没抬。
只是听她开口后，头偏了偏，好像要仰起头看她，就被她不计较的话打断。
她当然不计较了。
这人一看就有“任务”在身，她吃饱了撑的胆子比天大才不依不饶。
他应该是很害怕引起别人的警觉，担心原地逗留太久就会被发现，便在她说话后，点点头匆匆离开。
孙耀华没有在意。
但她的目光被地上掉落的金属圆圈吸引。
一块儿……怀表。
是与她相撞时，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孙耀华驻足凝望了一会儿，朝后看去，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轻哂一声，弯了腰，将那块儿怀表捡了起来。
像是要印证她心中所想似的，那里面还被夹了张很小的灰白色照片。
一位少女的面纱被她轻轻“掀开”，露出真容。
少女稚嫩，却初显芳华矜傲。
面对镜头，笑得热烈。
嚯。
还真是他呀。
孙耀华也是服了命运和缘分这东西，有时候就能将这世界缩小到好像只有一个圆圈。
兜兜转转，故人又相逢。
八年没见了。
她刚才也没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只是从她仰着头看的角度来说，个子倒是又长了许多，肩膀也宽了。
就说嘛，他一定得是个大高个的。
不过……他现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鬼鬼祟祟的。
孙耀华把手里的怀表盖上，攥在手里，没再纠结往家走去。
她家在英美租界，俗称公共租界。
以跑马场为中心，南边为法租界，北边就是英美租界。英美租界还分为四块儿，西北是西区。西区之外的东边又以苏州河为界，以南是中区，以北是北区，以东的一大条地儿就是东区。
如今，公共租界的北区和东区基本算是日本的地盘。
他们在此控制要道，设立驻防等。
回去以后，孙耀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是放下行李就开始安排事情。
叫来张管家，让他检查家里的密道，是否还能用，是否有外物阻塞。
住在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就暗地里找人挖掘出了这条地道。
她家就在黄浦江边上，若是地道挖的好，将来一定会有大用处。
交代好家里的事情，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她要去趟学校。
在回来之前，教育部就下了命令，暂停各大中小学的一切正常教学活动，开始停课。
要求老师和同学离开学校，回家去。
但消息通知下达得太急，小学还好，中学就难些。
特别是孙耀华所组织的光明女中。
因为这是一所慈善性质的中西女校，所以来此的学生除了当地的女孩儿，还有家里远一些的，经济并不太宽裕的女孩儿。
那这些家远的学生，暂时就无法离开，还滞留在学校。
而既然是中西女校，那授课的老师也有外国人，什么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等一系列。
他们也无法离开。
孙耀华过去就是要解决这件事儿的。
学校无法建在租界内，一个是租金问题，一个是不被允许。
主要因为后者，她们只能选择退让，向南移动，出了租界口一处荒废的教堂改建成了学校。
不在租界内，问题就很大。
一旦日本军队打过来，里面的女孩儿就成了肉包子，明晃晃地招那群禽兽的惦记。
“Sun，您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学校，就被奥罗拉拽住了胳膊。
“奥罗拉？您怎么没有离开呢？”
她记得附近是有美国驿使馆的，她完全可以到那里去寻求庇护。
“哦，我不能离开，我要和学生们在一起。”
奥罗拉是教学部主任，她爱她的每一位学生。
“但这很危险，您能明白吗？”
孙耀华感动于她的善良和正义，可她不希望她被无辜牵连。
日本人杀红了眼的时候，可不管你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
“我明白，但我要留下。”
奥罗拉的语气之坚定，一如她在开学时站在学生们面前的那样，告诉她们，她会倾尽一切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们，她会为了女性生存奋斗到底，她将为此永不放弃。
“Sun，你看那是什么。”
奥罗拉指着操场的最中间。
那里，本是一片空地的，如今却赫然被插上一面国旗。
由课桌椅堆着，高出地面将近三四米，最上头的国旗高高飘扬。
“你真聪明！”
孙耀华的惊喜无以言喻，“奥拉尔，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旗子？”
“从大使馆借的，我说要将我们的文化和力量传到中国大地，然后他们就借给我了。”
她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带着些被盛赞的羞赧。
孙耀华了然，果然是美国人。
自大而自以为是。
但此刻她的确无比感激，暂时借他们这张“虎皮”江湖急用，玩儿一把狐假虎威。
有了奥拉尔的帮助后，她也拿出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哦，我的天！”
奥拉尔看见她铺展开的东西，惊呼出声，“Sun，咱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
孙耀华被她的“天作之合”理论弄得哭笑不得，“奥拉尔，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不要滥用成语啦。”
她抖了抖，将白布彻底展开，露出上面的红十字标志。
她道，“咱们这应该叫做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哦是的是的，‘猪’联璧合，可我们为什么是猪啊？”
孙耀华笑晕。
但笑过之后，还有无尽的担忧。
如今，太平洋战争还没被拉开序幕，美国中立。
日本人靠向其购买武器军火而满足内需，固然会对其有所忌惮。
可天高皇帝远，真正打起来，这面国旗到底能卖多少面子还未可知。
还有日内瓦公约明确规定，任何对医务兵的蓄意攻击都被视为战争罪。
但，能发动非正义战争的人，会老实履行约定吗？
不会……
来自心底深处的一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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