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不停地在下，一年四季如春的飞霞峰仿佛要被水淹没一般，昏暗翻滚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累加，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整座山峰都笼罩在了阴雨之中。
大雨如注，泼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疼。
花儿，草儿，树儿……眼睛所见之物，全部被大雨冲刷了个干净，树木折断，水流冲出浅浅的溪道，噼里啪啦的雨水击打在暗沉无光的琉璃瓦上。
远山近处，几乎无法视物。
而就在这样的大雨中，姜璃浅失魂落魄地跪在飞霞殿外，雨水从她的头顶，脸上，沿着湿透冰冷的衣服往下落，偌大天地间，她好像就这样要被永不停歇的雨水淹没了。
“哒哒哒！”
身后传来焦急的踩水声，
重道真人匆匆往这里赶来，见到大雨里瘦弱发颤的人影，他无声叹了口气，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浅儿，跟为师回去吧，你的身体被侵染了魔气，必须得马上清除才行，久了，会伤根基的。”
雨水敲落在枯枝上，寸寸折断，寸寸悲凉。
“浅儿……”无声无息，没有回应，重道真人忍不住又走近些，将手轻轻抚在她的发顶。
他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天命所定，人力不可更改，比如时也命也，死者已矣，生者当惜，比如生离死别，人之常事，也是修者常事。
仙途漫漫，一念三千年，再亲厚的情义，再舍不得的人，也终将要失去。
无非早晚而已。
可是这些，此时此刻，望着小徒弟摇摇欲坠，几欲破碎的面容，他说不出口。
他明白。
只要还是人，就会伤心欲绝，就会痛彻心扉，就会有那么一时一刻，觉得死了比活着好。
更何况他的小徒弟还这样年轻，十几岁的年纪，便要经受这么多生离死别……
他说不出安慰她的话，作为师尊，他只能陪着她，一起在漫天大雨里忍受心中咽不下去的痛苦和愧疚。
过了不知道多久，飞霞殿的大门终于开启了，一抹绯红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颜色倾城，身姿婀娜，只是轻轻徐徐的一点，便是飞霞峰最高最让人无法企及的霞光。
她身披霞衣，一步一步走进雨幕里，雨水朝她铺天盖地地砸下，又都被她周身的灵光弹开。
柔软的裙摆满坠银屑，滴水不沾，浮浮沉沉的珍珠流苏扫过泥泞的白玉地面，朱红的蔻丹隐于牡丹刺绣的袖口中，唯有一丝皎色若隐若现，浸透水雾。
她在湿透衣衫的少女面前站定。
姜璃浅冰透的脸终于有了些微表情，她僵硬着动作慢慢扭动脖子抬头，漫溢薄雾的眼睛却不敢看她，长长的眼睫溺在雨水中不停地颤动。
少顷，一方丝帕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擦去了她隐在瓢泼大雨里不断涌出的泪。
“听话，跟你师尊回去吧。”
姜璃浅极力忍着，低下头，如同一个罪无可恕的罪犯一般，深深叩拜在她面前：“干娘，对不起，我……我没能把阿姐带回来……
“您杀了我吧，我愿意以命抵罪。”
红韵真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傻孩子，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回去吧啊，听话。”
“不是这样的！”姜璃浅忍到极致的痛苦终于崩断，她失态地攥住红韵真人的裙摆，流着泪嘶吼，“不是这样的！我明明应该抓住她的手不放的，只要我没放开她，只要我当时能比她更快些拉起那个孩子，只要我没有同意带她一起下山，她就不会死，北尧也不会死！”
“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我以为我能保护好她，可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姜璃浅伏地，泣声痛哭。
要是她没有答应带莲莲下山就好了。
要是早点意识到不对劲，带他们离开南城就好了。
要是她和他们从不相识，从不交心，莲莲就不会想和她一起下山，北尧也不会想要跟着一起……为什么对她那么重要那么重要的人，总会离她而去？
不该是这样的。
凭什么，要这样。
“浅儿！”重道真人大步上前，一把接住了情绪失控，脱力昏厥的姜璃浅，他脸上的惊慌还没消失，一股阴冷的魔气便从她的眉心涌出，直逼她的丹田而去。
他赶忙挥袖，在她的眉心布下小型的控魔阵，暂时延缓她的魔气侵蚀她的身体。
红韵真人没想到她竟然被魔气所染，立刻蹲下身，为她渡进精纯的灵气，帮她抵御魔气的侵袭。
飞霞殿的大门再次打开，有人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只是轻轻往前走了一步，人便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掌门师弟，浅儿她……”重道真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小徒弟苍白的脸色。
她身上的魔气似乎……很不同，不像是外部侵入，反倒像是从里生出……
容颜如雪的仙尊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一束白光便包裹住了姜璃浅，雨水好似在此刻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又哗哗地砸了下来。
白光消失，人也不见了踪影。
“浅儿她……”红韵真人眼露担忧。
“她会没事的。”清止将泠泠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一转，问，“当真要走？”
红韵垂眸，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是啊，女儿不在了，做母亲的，不该给她报仇去吗？”
顿了顿，她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弄花了她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她赶忙用手去擦：“这……这个机会，还是我和杨云那小子打了一架赢来的，他技不如人，替他徒弟报仇的事也包在我身上了，他留下，帮我看着飞霞峰。”
清止的眸光定了定，慢慢移向了倾盆落下的大雨中。他声线依旧清冷，一字一句，无情无欲：“你不该去，他也不该去。”
红韵抹了抹泪，惨笑道：“这也是师兄算出来的‘果’吗？”
清止没说话。
红韵转头，也跟着他一起看向了无边无际的昏昏大雨，还有大雨里被她精心照料，设下结界的小灵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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