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来到暖阁门外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瓷器碎裂声，应该是崇祯在里面砸东西出气呢。
门口的王承恩向傅斯年摆摆手，又指指里面，意思让他等一会儿再进去。
傅斯年拍拍胸脯，也指了指里面，示意他来解决。
推门进去，就见崇祯举起个瓶子就要砸。
傅斯年说了句：“别砸，那个贵！”
这话比什么劝慰都好使，崇祯瞅瞅受伤的元青花，又将它放回到藏宝格上。
“真真气煞我也！这些个文官，真就是油盐不进！全都抱着一个心思，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自己干不了活，还不让我找能干的！”
崇祯气呼呼地抱怨着。
“陛下，今天的事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这就好比你刚才摔的那些瓷器，本来卖五十两一只。”
“有人看着确实喜欢，攒了好几个月钱买了下来。刚入手，忽然瓷器掉价了，只卖五两，你说他是什么心情？”
崇祯一愣，想了片刻说道：“若是按照圣人的话说，那应该是欣喜才对。因为有更多人能买得起这么漂亮的瓷器了！”
傅斯年笑笑，说：“陛下，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会去找卖家，不是让他退钱，就是让他不许降价。”
“退钱我能理解，不许降价是为什么？”崇祯纳闷。
傅斯年解释道：“陛下，这就是人性啊！除非那个买的人打算卖更好的价，否则卖家降价，其实对他没有太多影响。”
“但他将瓷器摆在那的时候，可以跟人吹嘘说，你看，我这瓶子是五十两买的，现在都是有价无市啊！”
“可若是五十两买的，现在就卖五两，他恨不能把这瓶子藏的严严实实不让人看到，怕丢人啊！”
崇祯有点明白了，想了想说：“这还只是个瓶子，文官对于开科取士的看重必定更甚。我现在明白他们为啥那么大反应了。”
傅斯年接道：“是啊，而且他们的利益在这个过程中确实受损了。咱大明的官场特别看重座师关系，朝廷虽三令五申，仍不能禁绝。”
“究其根本，是因为座师这种形式，属于高位者给自己找的后路。如果考中的举子又争气，那么他所谓的座师，还会在仕途上对他予以帮助。”
“陛下请想，若是多几个这样的学生，等他们都成长起来以后，这位座师在朝中一呼百应，自己岂不也是更上一层楼？”
“太学推行改革，多数人的座师就变成了陛下，这等于动了他们篮子里的鸡蛋，能不急嘛！”
崇祯听了直拍桌子，痛斥道：
“看看，这些人将抡才大典搞的乌烟瘴气，把朝廷的官职当成了利益交换的筹码！这朝堂都成他们的交易场了！”
吐出一口浊气，崇祯对傅斯年道：
“这次我一定要打赢这仗！当年世宗皇帝才十五岁，硬是跟朝臣们耗了七年，最后还不是把那些文人的气焰压了下去？”
“我就不信了，到了本朝，我就得被那些大臣欺压、蒙蔽？大兄，你素来足智多谋，一定要帮我想出好办法来！”
傅斯年反问：“陛下，你在宣布之前应该能想到会有阻力，原来你怎么计划的？”
崇祯道：“当然是跟他们硬刚到底，以坚定的意志迫使他们妥协啊！我毕竟是皇帝，他们的骨头还能硬过我的板子？”
“有不服的廷仗，再不行外贬，杀几个以儆效尤，我也在所不惜！说起来，当年唐朝太子李承乾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傅斯年连连摆手：“陛下，你可不能往那上面想啊！本朝与唐朝不一样，文官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啊！”
李承乾的传世名言：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
不过傅斯年并不是太担心，崇祯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而已。
虽然他对官员称得上刻薄寡恩，但本质上不是个暴君。
他甚至也有爱民之心，只不过朝廷实在入不敷出，他迫不得已才加收辽饷。
为了不让嘉靖年间的重大政治事件“大礼议”再次上演，傅斯年在来的路上就开始思索对策。
通过文官们以往的事例分析，硬刚是最下策。
别看他们在挽救大明朝的过程中没帮上什么忙，可要是捣起乱来，还真是一个顶俩！
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从纷乱如麻的事迹中，傅斯年还是揪出一个线头，让他发现了大明文官们的弱点，那就是好面儿！
从东汉末年曹操提出“唯才是举”以后，大多数朝代都讲究量才施用。
德才兼备当然最好，若不能两全，取其才而用之。
总的来说，只要不过分影响他的本职工作，君主对臣子的一些小毛病是可以包容的。
比如唐宋时期，官员贪财者还真有不少。
可如果他们工作干得好，君主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到了本朝就不一样了。
在大明朝，官员的个人品行已经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你贪污？那是重罪，六十两的事虽然从洪武朝以后就不严格追究了，可一旦发现贪污，那官职必定是保不住的。
接下来可能就是品行不端了，一般这种事也足以导致官员下野。
这里头的说道可就多了，理由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包。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
本来是对道德要求的上限，在大明朝生生被弄成了基本操行评定。
官员做不到，你就是德不配位！
由此也衍生出了一条奇怪的不成文规定：凡是受到弹劾的，就得主动要求停职自省，不然就是恋栈权位。
基于以上分析，傅斯年得出了对付大明文官的最佳方法，那就是打舆论战！
要脸儿对吧？好面儿不是？
别忘了咱是干啥的！
锦衣卫！我跟闹呢？
就你们暗地里的那点鸡鸣狗盗之事，镇抚司衙门里头的材料上记得清清楚楚！
跟崇祯说了思路后，他高兴的连连拍手，兴奋地大叫：
“哈哈，这招高啊！掀开他们这些假道学、伪君子的真面目，我看他们还有何脸面在朝堂上跟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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