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如今已经十二三岁，正是一个女孩子将要长成却依旧稚嫩的时候，像是一只鹰隼还没有长出坚实华美的翎羽，眼睛却已经有了跃崖的勇气。
然而她缺少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当有的热情和天真，一双与萧屹实在相像的凤眼之中永远藏着幽深的光，眉宇间的褶皱从未散去总是流露出一副正在思考的姿态，因为幼年时得过天花脸颊一侧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痘坑。她的身躯并不能支撑起帝姬服制的端庄，然而她身躯之中潜藏的灵魂足矣。
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雀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母后，我这收拾完了就过去。”
她身上的冷傲令雀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奴婢遵旨。”
她心里想，瑶光帝姬早点嫁出去，对谁都好，对自己也是。
瑶光慢慢在殿中踱步，一边走一边想，前几年母后和自己在宫中的势力还算不错，如今有了慧妃和明妃之后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是她也隐隐约约听见了风声，似乎是因为父皇动了想要让她出嫁或者是和亲的念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神色阴郁，不知道究竟想了什么蓦然开口道：“来人，我要去凤章宫。”
她心乱如麻，见着姜后时候见姜后也是魂不守舍的，反而自己的心定下来一半，抬手亲自解了披风扣子扔给一边的宫女，上前屈膝道：“母后，瑶光过来了。”
姜后上前扶她起来，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忍不住摩挲着瑶光的脸颊道：“母后心里面啊，七上八下的。今儿一早说起你的年纪来，明妃和慧妃就说不妨趁着春日宴的时候为你挑选驸马。上次你父皇也说起来，只是如今局势不安稳，母后想着就算是不出嫁也要先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总要以防万一才是。”
瑶光并没有脸红也没有害羞，而是神情平淡道：“母后说的儿臣都明白，只是若是儿臣以后不在宫中了，若是母后有了什么委屈该如何是好呢？就不够像现在这样，就算儿臣力小人微，也能够陪在母后身边略尽绵力。”
姜后愈加不舍，身上的倨傲全部消失了，终于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将瑶光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眼睛里就要落下泪来：“母后何尝愿意你出嫁，外头再好还能比宫里面尊贵吗，你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母后身边。可是这你慢慢长大了，母后也没有法子拦着你出嫁，这从古到今哪有不出嫁的帝姬呢？”
瑶光不禁苦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
她的意志永远不重要，母后连为她争取一下都不肯。是啊，现在她就指望着姜美人为她生下一个皇子，哪里管得了自己。她慢慢松开了抱着姜后的手，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而问道：“母后可为瑶光选好了人选？”
姜后摇了摇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本宫总得问过你的意思，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母后也好为了你去挑。”
瑶光想说，她什么样的都不喜欢。她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呢，她宁可在这宫廷里把弄着权术，比相夫教子来的更快乐。但是只要她一旦离开了这里，就彻底被从宫廷角逐之中踢了出去，从此只是一个说不上话的外人了。
她看着姜后殷切的眼睛，唇角有一个敷衍的弧度：“若非要挑选一个，儿臣想挑一个不会欺负儿臣的。”
姜后见瑶光松了口，自己也就松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这是，哪能找一个教你受委屈的人家呢。”
瑶光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感情的随便什么动物，看着姜后的动作一点一点像是毫不相干的人在表演。她的心底一片冰凉，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绿水殿。
眼前摆在桌子上的一套白梅粉瓷笔洗按照大小并排放了六个，顶头一卷生宣还未着墨。她忽然一挥胳膊将这些东西尽数扫落在地，笔洗便摔了个粉碎。殿中宫女噤若寒蝉，唯有她的奶娘仗着胆子走上前去安慰道：“帝姬若是不高兴，何必在这些玩意儿上置气，划伤了手可怎么好？奴婢将库房里的扇子都找出来给帝姬扯着撒气，可好？”
瑶光冷冷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才说了一句：“奶娘不必麻烦了，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吧。”
奶娘有一种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照顾了十几年的孩子的感觉，却也不敢说什么慌忙低下头叫了几个小宫女上前将碎了的粉瓷脏了的生宣统统收拾好了，又用棉布把整片地干干净净擦了一遍道：“帝姬可要出去走走？”
“走走？”瑶光挑高声音：“现如今谁看着我不是就要被这后宫扔出去的狗？”
奶娘这才明白过来瑶光帝姬是真发了大脾气了，这是还压在心底没发出来，若是被她们碰了霉头必定没有好果子，当下便怒道：“那帮蹄子是什么出身，下九流的破落户，能入了宫就是天大的福气，给帝姬提鞋洗脚都不配，还敢把眼珠子往帝姬身上瞧？若是当真有人敢于冒犯帝姬，帝姬就算是打杀了陛下和娘娘也只有心疼帝姬受了委屈怎么会为了那些个人说话！”
她这话说的难听，瑶光却喜欢得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奶娘只会哄我。”
奶娘见她终于笑了，便大胆上前道：“奴婢怎么是哄帝姬，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吗？若是帝姬心中有什么不愿意，出宫之后也只是住在公主府罢了，与那驸马没什么相干。”
瑶光帝姬认真的看着奶娘笑道：“我不想出嫁，又当如何？”
奶娘心中一动，凑在瑶光近旁低声说了两句话道：“帝姬身为女儿，自然不能够只顾着自己的终身了，您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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