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站在内室外的屏风后面听着屋内主仆两人的对话心如刀绞，挥退了一旁的孙保来和正要通报的木槿，自己亲自打起帘子举步进屋道：“阿蓁？”
顾蓁听见声音的一瞬间猛的抬起头，还没有等萧屹看清她的模样便已经猛然背转过身面朝床内侧坐好，抓起冷湖手中的帕子拼命擦干净脸。
萧屹挥退冷湖，上前几步道：“怎么，不愿意见朕？”
回答他的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宫漏的声音滴答滴答，清晰地提醒着萧屹时间的流逝。直到萧屹终于忍不住想要上前查看顾蓁的情况时，顾蓁忽然冷声道：“妾实哀，不忍面圣，请陛下止步。”
她的声音清冷如三秋朗月，高悬在夜幕之上皎皎生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似乎刚才他听见的她的抽泣和哀诉都是一场错觉，面前的这个背对着自己的无情女子才是真实。
萧屹愣了一下竟然真的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出声劝道：“朕知道你心中难受，只是何必不见朕？”
顾蓁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她虚弱到不知道是自己身体的下意识动作还是听到萧屹这句话她的内心传递给四肢的命令，她甚至无暇去想自己的感情，只能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和清醒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一字一句道：“母子无缘，臣妾心痛已极实在憔悴，无法面见陛下。臣妾——”
她说到此处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茫然四顾才发现这哭声来源于自己的胸膛。是她在哭吗？顾蓁不禁有些疑惑，抬起手去摸脸果然一片冰凉而张开嘴确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了痛苦的抽噎。
萧屹一个箭步上前从后背搂住顾蓁道：“好姑娘，别哭。”
这是顾蓁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失声痛哭，忽然转过身紧紧的拥抱着自己埋首在自己的怀中不停的呜咽着颤抖着。她似乎在说什么，萧屹侧耳去听竟然是“佩儿”两个字。
他忽然想起来顾蓁是多么期待着这个孩子，甚至早早为他取好了一个动听而富有寓意的名字，可是这个孩子没有了。到底谁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任呢？
是自己吗？还是杀了这个孩子的人？
萧屹的衣襟慢慢被眼泪浸透，连肌肤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辛酸痛苦。他唯有紧紧拥抱着她给她一点力量，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可以安慰到她的话语。
顾蓁慢慢哭累了，任由自己靠在萧屹的怀中沉默着。四周还是那样熟悉的龙涎香的气息，或许是为了醒脑还加了一丝清凉的薄荷香气，然而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甚至拥抱都让她觉得疲惫。
她曾经为了博取荣宠而千百般算计，去变成一个根本不是的样子，在这一瞬间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萧屹抚摸着后背试图平息她的痛苦，也在借着这种动作平息自己的痛苦。不可否认，不算上那些未曾出生的，这是他第四个孩子，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失去孩子的状况。然而这一次，他却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亲身经历了这个孩子的成长和变化，甚至作为第一个感知了这个孩子第一次在母体之中胎动的模样。他和顾蓁一起为他起了名字，挑选了用具，甚至还谈论过以后可以让这个孩子从哪一位诗人的诗词开始学起。
萧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唤道：“阿蓁？”
顾蓁动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只能尽可能的用残存的理智控制自己闷在他怀里道：“陛下。”
萧屹摸着她披散在后背的如缎长发轻声哄道：“咱们不哭了，好不好？”
顾蓁点了点头，慢慢抬起脸露出肿的像是桃儿一般的眼睛抽动着脸似乎是试图想要笑一下却挣扎了半天还是失败了，只能丧气的重新埋回到萧屹的怀中郁闷道：“陛下恕罪，臣妾无法开心起来。”
她若失现在就喜气盈天才叫萧屹心中别扭，反而是这副样子才是真情流露。萧屹道：“朕那里会怪责你呢，朕知道你心里难受，朕也和你是一样的。”
顾蓁按耐着又要留下来的眼泪抬手拉了一下萧屹的袖子道：“陛下是天下苍生的陛下，不要为了佩儿，如此伤心，一定要保重龙体才是。”
她说到佩儿二字的时候还是难免哽咽了一下。
萧屹指尖一颤，整颗心都要被眼前怀中的小女子揪成一团，缓声道：“佩儿是朕的皇子，朕怎么会不伤心？朕看着你这样子也是心疼你，想着你放开心胸也就是了。”
顾蓁不知道为何，忽然用讲故事的语气说道：“臣妾的母亲去世的时候，臣妾眼看着母亲下葬就想，母亲是真的去世了吗？后来臣妾才明白，当父亲娶了续弦夫人，那时候母亲就在父亲的心里死了，当别人渐渐忘记了母亲，母亲就在这些人的心里死了。”
萧屹不禁感叹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顾蓁抽泣一声继续说道：“一个人是否已经死了不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而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臣妾永远都会记得佩儿，就算别人都忘记了也不要紧，所以臣妾愿意为了佩儿永远痛苦下去。”
萧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试图抚平顾蓁的伤痛却知道自己已经无济于事，有些痛苦必须要永远刻在心里才能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他永熹堂中的小姑娘终于不可避免的要长大，从一种痛苦辗转到另外一种痛苦之中去。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发现这种痛苦正在自己的心脏之中蔓延：“你放心，朕也会记得佩儿。等到前朝平定，朕会给佩儿他应得的哀荣。只是现在为了你的安全，你要暂时忍耐着，知道吗？”
顾蓁抿着唇连连点头，眼中泪光点点：“臣妾知道，臣妾不想为难陛下，也不忍心陛下和臣妾一样痛苦。”
她如同一个孩子扑入他的怀中，眼神坚定盯着窗下一支盛放桃花，道：“臣妾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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