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因爱看经史的缘故，对讲故事这个行当很是拿手。
起承转合一丝不落，明明有些细节是她自己随口加上去的却丝毫不突兀，反倒是真真切切如临其境，尤其是这等恶事更叫人义愤填膺！
萧屹听完整个故事脸色已经如同一块砸硬了两下去的黑铁：“你说的这个纨绔，为何桓越府牧不管一管呢？”
顾蓁摇头道：“陛下，桓越扶牧是三品重臣，哪里有时间管这样的人命官司。底下的人总是有心也得罪不起这样的纨绔。臣妾叫赵如意出去并非是要去让这纨绔一命抵一命，只可怜他妹子年纪轻轻花朵一般的年纪，和臣妾也差不多大，竟然遭了这样的毒手，村里面的人却说她不干净不让葬进村子里面，现在还没有入土为安，真是作孽！”
萧屹虽说生气，但依旧有两份疑惑在。顾蓁在自己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其中牵涉的人和她有什么仇怨冲突才想要借自己的手。
他问道：“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呢？”
顾蓁垂着眼睛依旧一片凄凉神色，闻言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心中一味冷笑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上一刻还深情款款说此心可昭明月，下一刻却在怀疑自己的居心。萧屹偏偏要活得这么累，谁也没有办法。可是顾蓁再转念一笑，也不禁嗤笑自己五十步笑百步，本来就非真心以对，难怪萧屹不肯相信她。
她哀切道：“臣妾又不熟知南陈律法，这事情陛下应当询问刑部尚书大人才是。只是臣妾想到那可怜姑娘便心中不忍，也不知道她那时应当多绝望多痛苦。”
萧屹安慰似的抚了抚她的肩膀道：“这件事，朕会着人处置。”
顾蓁道：“若是陛下不问，臣妾本不该说这件事。陛下从臣妾这里听到这等不平事，反而会叫人觉得陛下听信后宫妇人之言！”
孙保来站在一旁不觉齿冷，他眼见着赵如意对顾蓁也算是忠心一片，没想到举手之劳顾蓁都不愿意帮个忙，实在是为了赵如意不值。孰料顾蓁宛转道：“但是陛下既然知道了，臣妾斗胆请陛下给这纨绔一个惩处！无关乎是否是后宫妃嫔近侍，单单是陛下呕心沥血政治清明的太平之下，竟然有人敢如此仗势行凶欺压百姓，反而伤了百姓们心中对陛下的忠诚。”
孙保来轻舒了一口气，恨不得当场为顾蓁鼓掌。
萧屹颔首，额头对着顾蓁额头，安慰道：“好了，你也别伤心了，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顾蓁抿着唇破涕为笑：“嗯！”
三天之后，孙保来依旧背着那蓝布包袱回到了永熹堂。
他身形消瘦风尘仆仆，下垂的嘴角和干枯的眼神和在一起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小顺子赶忙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蓝布包袱，而他轻轻推开小顺子的搀扶一步一步扎实稳当走到顾蓁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顾蓁一下不曾避开，只是轻声问道：“你妹子安葬了吗？”
这位在宫内摸爬滚打十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委屈的首领太监忽然红了眼眶，却满足笑道：“回嫔主子的话，托您大恩，月娥已经安葬了。”
月娥，多好听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聪明漂亮懂事的姑娘，还有一双巧手会衲鞋。
顾蓁扶起来他道：“那就好。”
赵如意知道，若是没有顾蓁在萧屹面前说话，或者是没有那封写给康国公家大爷的信，那个害死了月娥的男人都不会被投入大牢。那个人只会得意洋洋坐在马上说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否则本大爷可不稀罕。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宫外的牵挂都已经了了，从此只会一心一意跟着这个他三跪九叩的女人，为她出生入死，偿还月娥的恩情。
顾蓁淡淡道：“回来了就好，往后日子还长，你回去好好养几日再回来伺候吧。”
赵如意躬身道：“嫔主子肯用奴婢就是奴婢的福气，何须还要休息几日呢？奴婢走的这几天，恐怕这几个兔崽子都要翻了天，还是赶紧让他们收收心紧紧皮子好伺候主子。”
顾蓁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面说不出什么滋味，道了一声：“那也好，你回屋安置一下，然后进屋来跟我说说话吧。”
顾蓁从赵如意的口中得知，这位月娥姑娘是他远方的一个堂妹，说起来也没什么太深厚的血缘关系，奈何千里迢迢被姑母领着投奔而来，那时候月娥还是个傻呼呼的姑娘，常常给他做鞋穿。大约在外地人眼里，在宫里做太监也是一个大官儿！
赵如意帮忙在城外的村子里盖了个房子住，月娥就和姑母相依为命住在那里，后来姑母去世了留下月娥一个，好在他常常托人捎东西出去。
原本他都已经为月娥想看好了人家，是城北的一个落魄秀才，家里有二垧地勉强维持生计，又不嫌弃月娥出身，谁知道一个不留神出了这种事。
赵如意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最后哽咽道：“都说做太监的福薄，亲缘都应该断个干净。若非奴婢，没准儿月娥——”
顾蓁不忍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天意弄人才会如此。月娥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个哥哥为她如此辛苦奔波，也会含笑九泉的。”
赵如意最后道：“月娥手巧，嫁衣都快绣完一半了。”
顾蓁站在门口目送赵如意有些佝偻着腰进了旁边的庑房，慢慢闭上眼睛，对身边的清水道：“你偷着嘱咐茯苓给赵如意添点吃的，好歹补一补。”
可是能补了身子，到底补不了亲人逝去那一点空白。就像是一颗心被凿出了一个窟窿，那里本该有的温柔像是沙子一样的露出去了。
顾蓁睁开眼睛扶着冷湖的手转身进了屋坐在床边，似乎是疲惫极了似的道：“今天是十几了？”
冷湖道：“已经是廿日了。”
“哦，”顾蓁轻轻答应了一声。
去年，云昙死了。
今年，月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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