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南陈宫规，妃子见外男必须有宫人在一旁伺候。之前姜太师见皇后，也只是看在姜太师面子上避开了这条规矩。顾蓁虽说有宠爱在身，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她下了肩与一手拢着一个巴掌大的镂花黄铜手炉，一手扶着赵如意一步一步走上雨花阁的台阶。里面早已经烧起了炭火，所以还没开门就在门口能够感受到缝隙之中传出来的热气。
她在门口驻足，脑中一片空白，有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然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她已经站在这里，根本不能转头逃回永熹堂内，于是她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雨花阁的门。
“父亲。”
屋子里面的男子身着一品国公紫蟒袍，腰环玉带，銙十三，四十岁上下年纪，身姿伟岸挺拔，如亘古一棵青松，面上虽有疲态眼睛却神采奕奕，挟携着一股子武将的悍勇。
他听到声音看过来，却愣了一下。
“婉华。”
这是顾蓁娘亲的小字。
顾蓁一步一步从门外走入屋中，微微一笑道：“陛下赐女儿小字葳蕤。”
哦，这个孩子已经及笄了。
康国公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儿，上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她还只是十一岁的年纪，身量未足，只是眼睛和她的娘亲十足相似，桃花眼转盼生辉。可是一转眼四年过去了，康国公府里面的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当今皇帝亲封的明嫔，受尽宠爱，做一身雍容的妃嫔装扮，梳起高高的发髻，身上的这身狐裘在阳光下闪耀着一层微薄但耀眼的光辉，是他身为国公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珍品。
然而他最在意的是这个女儿的面容竟然与她的母亲七八成相似，除了那双桃花眼，连下颏的弧度都一摸一样，尤其是这样装扮，仿佛是年轻时候的陆婉华在隆冬大雪之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葳蕤？”康国公重复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点客气的笑容：“陛下钦赐自然是好的，如今你也——长大了。”
这三个字在他嘴里如同叹气一般吐了出来，随后他极为郑重的行了初见妃嫔的大礼，躬身作揖道：“臣给明嫔请安，明嫔万福。”
顾蓁的眉眼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如同蝴蝶忽然颤动了一下翅膀，她微笑着恰到好处弯下腰扶起了康国公道：“父亲为何做此大礼，真是折煞女儿了。快快请坐吧。”
明明是天底下至亲父女，两个人竟然相对无言。
康国公看着这个女儿心绪不宁，见她如今如今容光焕发似乎并无郁色：“我听说，陛下很宠爱你。”
他说完了这句话懊悔不已，然而覆水难收已经收不回来。
顾蓁端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等着清水冷湖各捧着一盏暖暖的姜茶上来后才看向康国公道：“父亲不要这么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陛下对女儿好是女儿的福气，却不敢妄自把这些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炫耀，更不敢作为依仗。”
康国公见她虽然容貌有所变化，性格果然还是那个倔强的姑娘，从不肯示弱，若有人轻轻踩一下她的尾巴就要炸毛跳起来还击，只是现在长进了许多，能过不动声色的镇定着找到对方的漏洞予以还击。
真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才多久，宅邸之中的千金小姐已经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妃嫔。他不禁道：“你说的是，是为父的不谨慎。你尽管放心，你在宫里面步步艰辛，为父也会在外面约束族人振兴家族，就算不能为你尽力，也要不拖你的后腿。”
他说到这里，忽然疑惑问道：“当日我在垓云接到你的书信，里面寥寥几句却不曾到底说明白你为何忽然决定入宫，又怎么样知道了太后娘娘择选妃嫔的旨意。我心里总有疑惑，所以今日还是想问一问你。”
他这样一句话，忽然让顾蓁想起来那个改变了自己人生的夜晚。杨氏得意洋洋的嘴脸，顾书棠的懊悔不舍，那晚的月光，落尽的海棠，她烧尽的年少时光，连同入宫时那一眼漫长的回望，那道温默的人影，和永远都失去了的安稳岁月。
顾蓁忍不住问道：“若是当时父亲在家，可会同意女儿的要求吗？”
康国公看着她肖似婉华的眉眼，心软道：“康国公府虽然日渐倾颓，却还不至于依靠女子光耀门楣的地步。”
顾蓁在他回答这一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他的表情，那其中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是他确实是在这个问题中回护了自己。顾蓁很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到时候家国两难又要另当别论。但是仅仅是现在这一刹那，顾蓁的心里面仍然是满足的。
不可否认，多年以来她一直期盼着的康国公能够给予她一些什么。在她缺失掉的康国公从未给过她的保护和温暖之间，在她终于自我拥有了一定的力量的时候，仍旧希望着这点微薄的东西。
这对她重逾千斤。
她轻轻笑了一下，这一次却是真心的，如同春天第一朵桃花盛开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女儿一介薄身，只盼着为家族光耀门楣才对得起多年父母养育之恩。这是一个机会，女儿没有想放过。”
“但是，”康国公犹豫道：“我本来预备今年回来就为你定亲——”
和谁定亲？不言而喻。
顾蓁用眼神阻止了他的话语，转而和他拉起了家常。康国公的话是一次缓和了她们之间针尖对麦芒的缓和地带，让康国公对她的漠不关心和她的愤怒变得温和起来。
“父亲这次回来，会在桓越呆上多久？”
康国公道：“这次回来恐怕也不能够过年。陛下恐怕明后天就要搬下诏令，到时候我会再去别的地方驻守。”
顾蓁温柔笑道：“父亲如今身体可还好？”
“也都是些老毛病了，不妨碍，”康国公淡淡道：“你不必总是惦记我，如今你独自一人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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