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落下的一瞬间，露出娇娘苍白的容颜，似乎早有风霜在她脸上凝结了一层透明的冰，将她的表情定格为一座雕像，掩盖住了人类该有的情感。
白翊猛地站住了脚步。
娇娘扶着岩石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这里的空气已经快要把她冻成了冰雕。她半偎半靠在岩石上显得有些吃力，却只是云淡风轻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仲秋的宴会上。你是人间贵公子，日月溯清风，我以为与你相见相识都是在云州那片城市里，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白翊定定的看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
娇娘自嘲道：“你不告而别，将白叔叔一个人扔在了云州，可是因为我们拖了你的后腿？”
她坐在这里这么久，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话。千百万个场景在心中演习而过，娇娘最后都不愿意质问，只是想要让白翊和自己回去。
白翊果然摇了摇头。
他垂着眼睛，那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和单薄的衣角，露出一截可见青筋的胳膊。
娇娘缓了缓精神，这才勉强站了起来向白翊走了过去：“既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又何必远走他乡呢？有什么事情，我总是想要和你一起分担的。谁又知道往后是什么样的光景，但是你和我在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承担来得好。”
白翊看起来并不为娇娘所说的话而动，连眼睛都不抬起来看娇娘一眼。直到娇娘站在他的面前，她那漆黑的裙摆拂过冰面落在他的眼帘之中，令他忍不住联想到穿着这样黑色的衣裳的娇娘应当如何凄冷，而他就此后退了一步。
娇娘轻轻皱眉：“可是你——”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说出自己心头那个大胆的猜想：“可是你因为阿姨的事情，心里厌烦了我？是你担心我会情急之下报复与你，所以连一句话都不愿意留下就这样离开？如今你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对我退避三舍，若当真如此，你也该相信我的人品。就算是缘分已尽，我也不会强求。”
她这几句话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两腮的肌肉咬的酸疼：“你随我回去吧，我不会强求于你，可是叔叔上了年纪，膝下若是有你想必能开怀一些。我前几日见他，他看着苍老了许多。”
娇娘现在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说服白翊回到云州市，还是自己打从心底里开始相信白翊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穷途末路不堪一击。她单纯支撑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就如同写好了剧本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她说到白父的近况的时候，见白翊忽然肩膀抖了一下，正要乘胜追击，却听的白翊开口，嗓子沙哑像是一个月不曾喝过一滴水一样，在这极北的幽冥之地的朔风之中，他的声音像是一把生了锈的粗糙的刀落在了娇娘的心上。
他说：“对不起。”
娇娘感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睛里面淌了出来，扑扑打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沿着脸颊滴落。寒冷的空气之中，眼泪没有落地就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狠狠地摔碎了。
这是多少天籁，她所感受的唯一一点温暖的东西。
而原本可以给与她温暖的那个男子，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就这么低着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就像是她的梦魇被彻底实现，从和白翊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她所担忧的白翊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厌恶自己的场景，还有她杀死络织女之后担心白翊对自己的恐惧，都在此刻一一成真。
他说：“对不起。”
在这万千星光之下，众生的魂魄归于沉寂的幽冥，他这一句话看似道歉，其实只为他自己求了一个心安。她在这里二十一天，映衬的自己荒唐的像是一个笑话。
娇娘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就像是她的委屈，说好了不当成一回事，实则在自己的心里面仍旧是骗不了自己。
眼泪像是融化了她面孔上面的冰霜，以至于她所有的悲伤都无法掩藏。
“我，没有关系的。若是当真为了如此，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再打扰你，只要你肯回去。”
她轻声细语，似乎是担心自己打破现在这个处境，要沦落到更心碎的境地去。
白翊手握成拳，低声道：“并不是为了这个。你回去吧，我不愿意再与人间有所牵连，与你也是。”
娇娘见他这般绝情，只觉千万把刀自四面八方戳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内，比她那些年在外面摸爬滚打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都让自己觉得更痛一些。她像是被逼到了无处可逃的角落，只能任由这样的痛苦埋没了自己，此刻仿佛她的呼吸都没有了感觉。
她的胸膛急速的起伏，最终只能在绝境之中拿出自己曾经的那种孤傲，如同断了翅膀的鹰高高扬起头颅，即使知道末路已经在眼前，也绝不肯轻易引颈就戮。
“是么？”她紧紧抿着唇，抬起头看着白翊的脸，甚至唇角都可以带出一丝微笑，如此游刃有余：“这倒是我来的多余了。”
说到多余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因为用力过猛而咬了一下唇角，竟破了一个伤口留出一点血丝来。伤口暴露在了风中，吹的扎心疼。
白翊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好看清楚了这个动作，仿佛这个伤口是破在了自己的唇角。他呼吸一滞，几乎就要伸手把娇娘拉近自己的怀里。
他想要放弃所有，就这么抱着她，就算是地老天荒也不会松手。
可是他没有。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笑的愈加哀伤：“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往后——”
说到往后她声音一顿，筹措了一下词语才道：“往后，望你往事无忧，未来无惧，望你千山万水无关我。”
白翊像是看到了他最开始遇见的那个娇娘，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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