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楼将军小时候看小人书,也听村口嗮太阳的老头讲故事。围着老头儿的多半都是男伢子,晒得发黑,夏天穿着小褂去湖里摸鱼。弄脏了衣服被老娘甩着棍揍,嚎的大半个村都来瞧热闹。揍了几回就学了乖,下湖之前先扒个光溜,把衣裳小褂藏在草垛子里,树枝丫上,大石头压着.....宁愿被黑泥抹的更个浑猴一样,也绝对弄不脏褂子。
这全天下当娘的都是一样,洗刷自己的娃比洗刷衣服省事多了,打盆水,搁院子里一丢了事。那衣裳怎么弄?衣裳要搓要揉要敲要打,末了还要拧干晾——衣裳没脚,走不到日头下自己晒自己。
娃可以。
娃玩的够了,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光着脚踩在芦苇地里,踩在田埂里,有的还能捞一篓子小螃蟹小泥鳅,大半时候是空手的。就揪一片芦苇叶子卷起来当哨子吹,吹得水鸟都想跑。
乡下的娃多得是玩的地。
上山下湖,闯坟地比大胆......跑累了就去村口大槐树下面吹风......槐树下那老头总是在晒太阳瞌睡,吵醒他之后就会念叨叨讲故事。
男娃都爱听骑马打仗的故事。
老头一肚子故事。
讲古代的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红着脸粗着脖子在道口吼一声,活生生把敌人给吓得胆裂.....都吐了绿水了,那胆子不是绿的?就是吓破胆啦!
听得一群黑黢黢的小毛头一愣一愣的......那得多大声啊?
有个毛头使坏,大声喊:“大概比你老子娘揍你的时候你嚎的还响!”
男伢子哗笑了一大片。
那两光溜溜的打成了一团。
又是一场好戏。
故事都不听了,纷纷围着叫好。
柳城楼那个时候还不叫柳城楼。
他叫柳天地。
他爹是个木匠。家里的家具都是他爹一手打的。他爹手艺好,最会雕床头花,刻鸳鸯戏水的花样。他当年还给刚刚进门的娘打了个梳妆的匣子。匣子上刻鸳鸯,刻桃子,雕了葡萄。还整整齐齐刷了红漆。整个村里就这一份。
他娘金贵这匣子。谁都不许动。那匣子有两层抽屉,一层放一把用的发亮的木梳,一层放了一个蛤蜊油。
他娘每日早上,都打开匣子,对着镜子用木梳沾了水梳头,把头梳地光溜整齐。他爹每回都嘿嘿嘿的看他娘梳头。看完了,吃了菜饼子,喝了稀粥,就去上工。
那时候日子还过得去。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他爹雕花的手艺就用不上了。他爹那个时候最常打棺材板。
打的棺材板越来越多,越来越薄。
打棺材板的钱,渐渐过不下去日子。
柳天地就离开了私塾。
他去当小工——十二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不过就是去饭店里当杂工混口饭吃,饭店的厨子担心他手脚不灵,摔了碗不好收拾,就指使他拉风火箱烧火。
没什么工钱。就是混口饭吃。
可是这过日子,不就是为了吃饭吗?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可是连这样的日子都过不长久。
快要十五岁的时候,他爹和人起争执,不小心把人杀了。被判了绞刑。他娘知道消息,当时就晕了。刑场在省会,距离他们村几乎两百多里。他娘差点哭瞎了眼睛。还不到十五岁的柳天地托着饭店厨子的帮忙,接了个板车把父亲的尸身拉了回来。
父亲生前最后几年一直都给别人打棺材板。可是到了他自己下葬的时候,却只有一片草席子裹了草草埋了。
他往腰上头上扎了麻绳,就当了披麻戴孝。他们连纸钱都是给村里人凑的,村里人死的多,谁家都有纸钱。
他终于觉得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除非迎来一个新世界。
可是新世界又不是太阳,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就能等到天光大亮。
新世界是打下来的。
他参了军。
再后来,柳天地就变成了柳城楼。
在海外的时候,一群高鼻子蓝眼睛的问他,这位将军,您打过印象最深刻的战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青合翻译给他听。
他却愣住了。
他不是不会说,而是,太长了,太惨烈了。他不知如何说。
他眼前这些西装革履的男人,浑身香水的女人,她们小口小口的咬着蛋糕,甚至还在冬天吃冰淇淋。她们夸张的说今天的鲜花太香,奶油不够甜。
还夸奖脚下跑过的蝴蝶犬可爱极了。
有个优雅的法国女人曾经好奇问他:“你们中国人,真的什么都吃吗?连如此可爱的小狗也会吃吗?”
那女人问他的时候,还特意捂住了怀里小狗的耳朵。
小狗睁大眼睛看他。
吃啊。
饿的快死,树皮草根都啃完的时候,你会发现全城都不见一只狗。为什么?因为被吃完了。
那些人,有站着,躺着,坐着就活活饿死的。
人都能吃,何况是狗。
狗肉多香。
人肉却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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