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一发直击心灵的质问，把周忱给问住了。周忱半天没有说话，房间里突然就陷入了沉静之中。时间就像停滞了一样，突然周阁老说话了，但是语气比刚开始要弱了不少，“陛下真的认为可以用这个计谋消灭瓦剌吗？”
“消灭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明军能够歼灭瓦剌的有生力量，特别是也先绰罗斯部的有生力量，那么接下来才可以迫使统一的瓦剌分裂。现在瓦剌的团结，都是迫于也先的武力压制而已。”
“可是陛下，瓦剌如何才会乖乖的听话进入长城呢？”
“周阁老可记得西汉武帝初年的马邑之围？”
“陛下，马邑之围最终还是被军臣单于识破，功亏一篑了呀。”
“军臣单于是发现马邑周围百里无人放牧才产生了疑心，而朕的计划是要诱使瓦剌大军攻破长城防线，进入大同宣府一带。”
周忱貌似突然明白过来皇上的意图了，看来大同的曹吉祥还有这个重开的边市，都是棋子而已，皇上这次下的这盘棋可不小啊。周忱捋着胡须思考着，“陛下，也就是说曹吉祥只是一颗棋子了哦？”
“朕让他去大同，就是看中他机敏且贪婪的性格。你也知道，也先身边有一个叫徐锟的汉人谋士，这次曹吉祥已经与他取得了联系。也先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贪财的宦官的，只要曹吉祥能成为也先的内应，我们还会担心也先会不来大同嘛。”
“陛下怎么就一定相信曹吉祥会背叛大明呢？”
朱祁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真想告诉周忱，自己已经活了两辈子了，上一世曹吉祥和他的养子曹钦，就在京城里，带着几百个鞑官都反了一把。如此恶劣的情况下，曹吉祥父子都能造反，现在给他如此优渥的环境，他难道会不反吗？
朱祁镇思索片刻，对周忱说：“曹吉祥此人心眼多，贪婪。也先是有着一颗当可汗的野心。他现在只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已，如果也先南下击败大明，他就能正大光明的坐上可汗的位置。如果也先发现大同的镇守太监是一个贪婪的小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收买曹吉祥的。”
周忱也觉得朱祁镇的话挺有道理，思索片刻又问道：“如果曹吉祥被买通之后呢？谁也不知道瓦剌会多久南下呀。”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朕会对他施压，或是关闭边市，迫使也先出兵南下，只要也先出兵必然会用上曹吉祥。”
“可是这曹吉祥如果不按陛下的计策来，又怎么办呢？”
“周阁老就不必担心了，朕自有办法的。只要也先大军进入大同府，就会陷入来自大同、宣府和京城军队的围歼，在南北两道长城之间，瓦剌的蒙古人就插翅难飞了。”
“陛下这盘棋可谓是老谋深算啊，可是臣还是很担心这风险能不能控制的住啊。”
“周阁老，您想想，瓦剌一日不分裂，大明的北方就一刻不得安宁。而大明将一直处在被动的状态下，每年我们要花多少银子去北方修筑要塞、边墙，每年要征发多少百姓去戍守边疆，但这真的能防得住瓦剌吗？”
周阁老再次被朱祁镇的灵魂拷问给击穿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几乎没有主动出击还能取胜的可能性，要想组织起二三十万人主动发起进攻很容易，上辈子的朱祁镇就做到了，而结果就是朱祁镇就此变成了“大明战神”，和“高粱和车神”一同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两座无法逾越的巅峰。
所以就以现在的皇上与将领的能力来说，这二三十万人一旦出塞，其中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只能拿到单程票。
这真不是耸人听闻，要知道当年蓝玉“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顶着漫天飞雪突袭捕鱼儿海时，是承担了多大的风险。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或者是一个运气不好，十五万大军就当场葬身大漠了。
要解决瓦剌的问题，就必须主动攻击重创也先的所部。那么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当今大明谁敢与蓝玉争锋？而当今的草原之主也先和当年捕鱼儿海的北元太尉蛮子比，谁强谁弱？很明显，大明没有“蓝玉”而瓦剌却有也先。
那既然解决不了瓦剌，那就继续保持现状，然而这也是不可能的。
明长城东起辽东虎山，西到嘉峪关，全长8851.8千米，将近一万七千里。
就算大明修筑的长城防线固若金汤，然而长达万里的战线上，明军必须处处布兵防守，而也先却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突入长城。战争这种东西，就是看谁能在交战地点，短时间内积蓄更强的力量。
哪怕万里长城沿线有百万大军，分到九边每一个边镇也就十万人多一点。一个边镇所防守的边境接近两千里。用最初略的算法，每一百里的边境上，只有五千多人防守。兴师十万，日费千金。
明朝与瓦剌就此保持现状，那么明朝要长期在北方边境维持一支百万人的大军。这个吞金兽可以在顷刻之间吞没大明朝。然而即使这样，明军依然防不住也先。瓦剌哪怕就只能集结五六万人，但是他们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发起进攻。
每一百里边境五千多的防守兵力，遇上五六万全副武装的蒙古骑兵，结局可想而知。所以周忱思索了半天，在排出种种不可能之后，终于明白了朱祁镇的意图。只有打破也先绰罗斯部在瓦剌内部的武力压制，才有可能分裂瓦剌。
只有分裂的蒙古，才是对大明最有利的。
周忱终于想明白了，他抬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朱祁镇，“陛下，臣觉得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也不是不可行。”
见到周忱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朱祁镇兴奋的抓住周忱的手，“周阁老，您终于明白朕的苦衷了。”
“此计理论上是可行，不过臣认为，要最终达到目的，此事一定要严格的保密，决不能让不相关的人知道。其次，臣认为曹吉祥是此计能否成功的关键，所以陛下决不能让他在大同肆意的发展，必须派人看住他。”
“周阁老放心，朕的心中早就有了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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