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年前就大病一场，年节中各类晚宴仪式操劳过度，年后又因意兰之死耗尽心神，可谓是筋疲力尽。
她身子再也撑不住了，病歪歪的倒了下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皇后这一病来势汹汹，大有夺她性命的凶兆。
太医院的江院判面色凝重，每天出入于凤仪宫给皇后问诊。
于是掌宫权在兜兜转转中又回到了淑妃和婉妃的手中，仍然是这二人代皇后协理六宫。
在淑妃的铁腕之下，宫里一时倒也秩序井然，没有失了分寸。
但承平八年这运道实在是不好，后宫里先是蒨充仪出事，后又是皇后病重……宫里总是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沉重。
宫人们来往之间少了欢声笑语，就连路上交谈都是低低的，生怕被风吹着跑进主子们的耳朵里。
进了三月份，春意盎然，花木烂漫，宫人们脱下了笨重的棉衣，换上轻薄的罗衫，宫里的这一抹沉重才跟着轻盈起来。
姚念谙素来是闲不住的性子，便借了旖霞阁的一片海棠林，带着宫里的小太监们扎了两座秋千。
为求保险，又将那吊着秋千的麻绳多加了几股，绳子足有拇指一般粗大。
方景颐打趣她，这秋千足足可以承载五个姚念谙了。
姚念谙兴致勃勃的准备荡秋千，但天公不作美，当天下午就飘了几丝薄雨，到了黄昏时刻，春风料峭，春雨像洒了一筐豆子一样往下掉，很快就洇湿了宫里的青石板路，海棠林里的土壤更是吸够了水，一踩一个泥坑子。
雨一直下了一夜，各宫的沟渠里都哗啦啦的流水。
方景颐夜里睡得不安稳，清晨早起便吩咐冒绿、知夏带着宫人们疏浚宫渠，免得雨水都渗到院子里来。
内务府里又派了一群小太监，前往各宫室里帮着将天沟水管疏通。
有了这股人流来来去去，宫里的热闹氛围便慢慢带回来了。
姚念谙倚在旖霞阁廊下的红漆柱子上，看着小太监们疏浚沟渠，宫女们将皮衣帽套都拿出来晾晒，准备收进库房，人人都忙碌的热闹。
她百无聊赖的叹气：“老天爷可算放晴了，我那架子秋千可别被风吹雨打坏了。”
自从在海棠林里扎了秋千，姚念谙天天往旖霞阁里跑。
方景颐袖着一双手，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十分闲适：“姚姐姐总是闲不住，前几日雨水太足，土地都吸饱了水分，三日后那海棠林子才能进人吧，现在进去，保准踩一脚的泥水。”
姚念谙抱着柱子转了一圈，仰天道：“着实无聊啊，我要憋坏了……”
“姚姐姐别急，阳春三月可一点都不无聊，听说这宫里有惯例，三月末宫眷们会去东岳庙进香，到时候你禀了皇上，咱们就能出城去玩了。”
方景颐前些日子收到了兄长方含光的信，东岳庙进香那天兄长也会陪皇帝前去，二人可就有机会见面了。
说起来也有一年半未见兄长了。
她入宫的前一年，兄长就接了兵部行人司的任务出京了，连最后一个团圆年也没过。
不知父母双亲是否安康？
本来今年的元宵宫宴会宴请所有勋戚贵族，自己想着那天肯定能见到母亲，却没想到上元节出了纵火案，一应大小宴会都取消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方景颐晃了晃躺椅，用团扇遮住了脸上的感慨。
姚念谙马上从柱子上溜了下来，蹲在她身边问道：“真的么，去年怎么没见叫我们去？”
“去年是大选之年，咱们这些新人进了宫，安顿都安顿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东岳庙进香呢？”
“真是太好了，既然这样，我是秋千也要荡，东岳庙也要去。”姚念谙信誓旦旦的笑了。
两人说说笑笑，天际已经飘来了几片橙黄的暮云，院子里的光线柔和起来。
朱漆宫门“吱呀”一声，冒绿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主子，奴婢方才路遇平仲公公，他说晚间皇上会过来用膳，请小主准备一下。”
方景颐用手肘撑着坐起来，“还有个把时辰就到用膳时间了，你叫那些内务府的小太监们先回去，让知夏领着把院子里的貂鼠皮衣之类的都收起来吧。”
姚念谙见状便要告辞。
方景颐忙收拾了一匣子御茶膳房特供的春色糖饼、奶味雪花酥让她带着回去。
这些零嘴里都添了牛奶，是姚念谙最喜欢的口味。
不知内务府是否还按时定量的给姚念谙的清妙阁送牛奶。
等院落里安静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知夏和李庆在门前挂上了两只红纱灯笼，其余宫人们依次点亮了廊下的气死风灯。
陈元昭恰巧踏进了旖霞阁的宫门。
平仲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们去传令后宫，皇上要歇在旖霞阁，各宫的红纱灯笼都可以卸下来了。
陈元昭挽着方景颐的手臂走进内室，二人吃了一些特供的“桃花鲊”、石首鱼就不再动筷子。
方景颐感慨道：“去年春上嫔妾想吃的石首鱼，今年终于吃到了。”
去年因为这石首鱼鱼汤洒了的事情，嫣嫔和萧嫔好生闹了一番。演变到后来，嫣嫔因为这个泼了萧嫔一杯水，导致萧嫔流产。
她后来还想了想，总觉得萧嫔流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但因为这事，萧嫔和嫣嫔的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年过去，一个离宫去了天台山，一个贬为了薛宝林，真是世事难料。
陈元昭净手后，用棉帕子抹去水渍，笑道：“皎皎，你若爱吃，今年尽可吃个够。”
皎皎是方景颐的小字，往日只有她的父母兄长叫过。
腊八那天陈元昭问出来以后，便常在私下称呼她皎皎。
他觉着这个小字，比冷冰冰的唤人位份“方婕妤”要亲和的多。
方景颐啜了一口去腥味的茶汤，摇了摇头：“嫔妾不知怎么回事，觉着这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鲜美，还不如桃花鲊清香，曦景觉着呢？”
陈元昭的字是曦景，方景颐常常在深夜无人时躲在被窝里叫。
唤天子的字，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恩宠。
她有时候也会顾忌帝王的喜怒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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