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子问杨子，‘假如拔你身上的一根汗毛真能帮助天下人，你干不干呢？’杨子没有理他。禽子于是去找孟孙阳。”
“嗯，我想起来了。”
交望继续道：“孟孙阳告诉禽子，‘你没有领会先生的用心，我来和你谈谈吧。我问你，倘若有人损害你的肌肤而给你万斤黄金，你干不干呢？’”
“当时禽子答，‘愿意干。’”
“嗯，孟孙阳又问禽子：‘倘若有人砍断你一段肢体给你一个国家，你干不干呢？’见禽子没有回答，孟孙阳便言，‘汗毛轻于肌肤，肌肤又轻于肢体。可是，肌肤正是由一根根毫毛组成的，肢体又是由一块块肌肤组成的呀。一根汗毛虽然只是身体的万分之一，难道就可以轻视它吗？’”
“嗯，我当时也很吃惊。”
“倘若安水干了，小溪干了，湖水也干了，哪里还会有大河呢？”
“没错，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们这些乡野鄙人，这些贱民，是不是也应该活得更好呢？”交望有些激动，“我们这些汗毛，不能随随便便就拔了，‘拔一毛而利天下’不过是个圈套！拔了汗毛，然后呢，是不是要献出肌肤？再然后呢，是不是要献出肢体？”
“望儿——”交时浑身一颤，愁眉皱起。
“父亲，我在灵丘，见到了太多人惨死，他们根本不知自己为何而死。不仅是齐人，还有赵人、魏人、韩人，他们不也都是汗毛吗？”
“在外面可不要乱说，你应该听听那些匠人的话。”
“我知道，丘与我讲过。‘庶人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诸侯正之；诸侯不得次己而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为政，有天正之。’”交望用轻蔑的语调迅速讲完，而后严肃地说道，“国君发号施令，如何能说就是上天的意图？难道所有的国君都是尧、舜、禹、汤、文、武吗？”
“儿呀，你这样想很危险。君上刚刚即位，这话若是传出去，会害了全家。”
“听说是他弑了国君才得了君位，还给兄长取谥号为废，这样的人如何能是君子！”
“你个竖子！你忘了家训，忘了正意吗？”
“何谓正意？”
“你——”
“父亲。”交望见父亲气得满脸通红，无奈转了口风，“放心吧，我不会乱讲的。”
“你保证？”
“我对太阳神发誓。”
“那就好。”
“过几日我就要回平陆了。”
“与你母亲讲了吗？”
“我这就去。”
“多和她说说话吧。”
交望离开后不久，交涌再次唤来交时。这一次，他有了准确的消息，能够证实琪的谎言。“她口口声声说，自从你们归来，那个同乡再未来过，可实际上他只是暂时离开。有时他们会在安陵集市相见，有时琪会利用回娘家的机会与他私会。此事一直持续到离丘和交煦离开，一方面，她的负担更重，另一方面，同乡从军之后，再无音信。”按照交涌的意思，这种女人不能留，大阳家的声誉不能被她玷污。交时没有贸然答应。
“涌父说的是真的吗？！”交时进了屋，猛拍案，努力摆出架势。
“嗯。”
“你为何要骗我呢？！”交时再次拍案，貌似要把声音传出鸣鹿耜。
“怕你不原谅我。”琪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你——”交时憋红了脸，只呵斥了一声。
琪见状，也不知如何，只得继续抽泣。
交时的语气渐渐和缓。“我们过得不好吗？望儿这样好，收成也不错，偶尔会有作坊的月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琪没有回应，仍旧蜷缩着。“涌父打你了？”
“没。”
“骂你了？”琪没有回答。
许久，琪忍不住了，“你为何不恼？”
“我——”
“你说话呀！”“你为何总是吞吞吐吐的，你和我说过几句完整的话？”气势完全倒了过来。“你为何又不说了！”“你不在乎钱财，不在乎声誉，不在乎越人入侵，连我们母子也不在乎，你到底在乎什么？你为何不打我？！”
“我不会打你的！不会！”交时终于发出了怒吼，只是没想到用在了这一句。
“你打我说明你还在乎我。你打我呀。”琪夺过交时的手，摆在自己的脸旁，“你关心过我吗？我每次从娘家回来，你问过我吗？”交时的手仿佛没了骨头，被琪甩来甩去。
“我以为，你会讨厌我问。”交时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以为，又是你以为，你倒是和我说呀，你倒是问我喜不喜欢呀。”
“我——”
“你说！”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交时提着脖子，费力地嚷道，“我以为，不，我想，你是因为我才改变的。”
“因为你？怎么可能因为你。”琪甩掉交时的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想过，因为你，可是——”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琪抽泣着，“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伤害望儿，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怕极了，连睡觉都害怕，害怕做梦时会说出他的名字。”
交时的心一下子软了，“你说过你不再和他联系了，还说过你不想走。我相信过你，现在我还能相信你吗？”
琪用力点头，大哭。
“若是休了你，你该如何生活啊。”
琪哭得更大声了。好一阵儿，看着良人，抹干眼泪，偷笑了一声，“若是休了我，你该如何生活？”
交时一惊，挠着头，“那就给我做件新袍吧。”
琪抹了抹泪，“还有履。”
“对，两双。”
“四双。”琪破涕为笑。
“走吧，一起去见涌父。”
“我不敢。”琪哭腔再起，“涌父不会原谅我的。”
“是啊，涌父一定会让你记住教训的。”
“这可如何是好啊？你还是打我吧。”
“这样吧。”交时起身，出了屋，偷偷取来一小碗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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