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四六六年，交涌从一位商人那里得知，在郑国国都，有人从古老的墓葬中盗掘出了一件怪璧，外缘竟有二十七个小齿牙，有人说用于观测天象，有人讲是古老纺轮，还有人以为是种神秘兵器。这是他到安陵后，第一次得到谶璞相关的线索，他相信赤鹿角便是谶璞，并且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漪儿倘若投靠金氏，那他自己将用余生肩负起寻找谶璞的使命。
玉牙壁为何如此特别，交涌百思不得其解。他对夷女没什么印象，亦不相信玉牙壁会是谶璞，可他无法忽视朔大母的决定，更何况那是太阳神的启示。在此之前，他曾两次前往莒地，寻找夷女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在那里，没人记得长相奇怪的夷女，无人知晓那穷苦而好心的乡里，他们如烟一样凭空消失，似乎从未出现。
农忙过后，不顾交时夫妇阻拦，交涌骑上老马，独自踏上前往郑国的旅程。做出这个决定，对交涌来说并不容易。他的左肩隐隐作痛，这是年轻时战场上留下的旧伤，阴雨天气里，他的双腿会剧烈疼痛，一连两三个时辰，还有他的双手，已越来越吃力。这些，他从未告知家人。一路上，交涌走走停停，他将自己视作一辆无法翻新的马车，用得越狠，废得越快。他还想做一些事情，想见一些人，他必须让自己适应，适应这副身体，适应茫然自失。
郑城东接平原、南濒颖水、西依嵩山、北临大河，环境优越，交通便利。宫殿和贵族府邸集中于西城，手工业作坊区、居住区、祭祀区则在东城。交涌自北而来，首先见到的不是城门，而是沼泽与壕沟，闻到的不是花香，而是死水与死尸的味道，抬头仰视，一座坚固的瓮城同样昭示着战事的频繁。交涌转而向东，自东门而入。城门仿佛成了进入另一世界的入口，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手中拿着三四种钱币，照应着身着各色服装的男女。叫卖声，哀鸣声，打骂声，声声入耳，血腥味，腐烂味，汗臭味，味味刺鼻。面对这一切，别说是交涌了，就连他牵着的马也感到头痛欲裂，一个劲儿地哀嚎。交涌不得不选择距离东门最近的一家逆旅住下。
“听说呀，当年弑君的人是太宰。”
“我也听说了，二十二年啦。不知为何，大军没有据守，而是主动邀战楚人，结果呢，死的死，伤的伤。就因这一战，太宰夺了权。”
“是呀，我的侄儿就成了楚人的俘虏，死在了路上。”
“何止是你的侄儿呀，皇子、子马、子池、子封子这领军四将，还有整支军队都成了俘虏。”
“可他们都回来了呀，唉——”
“太宰欣真够狠毒的，将国相灭族，又杀了君上。”
“如今又怎样呢？咱呐，早晚成韩人，凑合活着吧。”
“不至于吧。”
“不至于？韩人为何迁都阳翟？我年轻的时候，两三个时辰就走到了。咱们也包围过阳翟不是？”
“过去事情不提，现在的关系不是好多了嘛，三晋合兵攻打齐宋，还分给咱们战利品哩。”
“瞧你说的，好像给了你似的。”
“怎么着。我忠心！给了君上，就是给了我。”
“照你这意思，君上夫人也是你的呗。”
“那当然。”
“你行，佩服，佩服。”
“唉，可惜呀，当年若是攻进阳翟，我也能尝尝韩女的滋味啦。”
“韩女哪有咱郑女美？”
“美是美，不好惹呀。”
一觉醒来，忽听外面人欢马叫，鼓吹喧阗。只见，一支千人队伍自韩而来，人人身着华丽服装，车驾看不到尽头。为首将军一边解释队伍的来由，一边抛撒着布币，郑人纷纷上街，或低头拾币，或欢呼雀跃，宿怨瞬间化解，情义油然而生。原来，为了加强三晋同盟，韩国邀请赵侯和魏侯在上党以北的屯留城举行会盟，为了表达对郑国的友好，韩侯同样邀请了郑公。这支队伍就是护送庆典礼物的马队，以示两国永世交好。
交涌听得真切，往事骤然涌上心头。郑城一派祥和，阳翟也许同样繁荣。倘若当年去了阳翟，成为韩侯的贵宾，或许儿子就不会离开，或许弦也会留下。大阳人何必再日日辛劳，交时可以重开医铺，望儿不必沙场求生，交煦可以任意选择生活。他忆起了韩使的样貌，不仅失算，而且深以为耻。“他是否还在等待自己？他会不会再次冒险赴秦？我何时成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一定要设法再见弦和漪儿，否则可能就没机会了。”这一日，交涌走遍了郑城集市，寻找怪璧的下落，采购西行的物资。
在集市的一处角落，交涌寻见了一位长者，看似衣衫褴褛，却相貌不凡。一见玉牙壁，长者脸上立刻泛了光彩。
交涌欣喜万分，问道：“您可知这件宝物的来历？”
长者捧在手上，仔细观瞧，说道：“何处觅得？”
“家传。”
“家传？不简单呀。”长者捋着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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