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激动的贾畴直起身来，入目皆是击节赞叹乃至于痛哭失声的刑徒，还有部分因不符合条件而捶胸顿足的倒霉蛋。
只是当其目光扫向前方一道静静跌坐在地的身影时却不由得一滞，原本欣喜若狂的神情也收敛起来。
“族长...”贾畴走到那人身旁，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道：“事已至此，得于免刑便是万幸，还是莫要记挂老族长之事了。”
那人双目无神，即便知晓自己被免除刑罚也毫无欣喜之情，听到贾畴的言语后才麻木地转过身来与其对视：
“是啊，吾一介罪囚自然应该感念始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宽宏大量，又怎么能把杀父之仇算在朝廷身上呢？
我那可怜的父亲只是累死在修筑陵墓的道路上而已，只是死在了我贾全咎由自取的手上而已！”
没错，贾斐已经死在了为嬴政修筑骊山陵寝的劳作当中。
这位曾经锦衣玉食的贾氏族长毕竟年事已高，尽管有着邹知秋相赠的驴车以代步，也只是勉强支撑到了咸阳。
当押送贾氏一族的秦卒将其交接给修建骊山陵寝的监工之后，贾斐便再也得不到他人的恩泽，只能辛苦劳动。
本就身体如风中残烛的贾氏老族长自然经不起这般高强度的劳动，没干几天就暴毙在工地上，径直被扔到了乱葬岗。
更加悲凉的是，贾全等一干贾氏族人因为要服这城旦之刑，甚至连为贾斐送别的时间都没有。
“族长噤声，那秦吏并未走远。”贾畴脸上浮现的并不是同情之色，而是慌乱之情，生怕先前那秦吏折返回来。
双颊消瘦的贾全看了惊慌的贾畴一眼，心中如何不知自己这个所谓族长的名头已经是一件摆设？
当下更是心如死灰，对着贾畴摆了摆手：“你自去吧，贾氏早就凋亡，哪里还有什么族长。”
贾畴心下一窘，知道自己的反应伤到了贾全，但也隐隐有些不悦：
“什么时候了还是一副吊丧性子，没了官爵俸禄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但贾畴毕竟在贾氏族中自幼长大，受贾斐恩惠颇多，更是时时受着宗法观念的束缚，只好继续苦劝道：
“族长为何要如此颓丧，老族长的尸骸尚未寻出，坟茔尚未修建，族长岂能忍心老族长死后曝尸荒野，受畜生啃噬哉？”
贾全的目光有了波动，那是极度的恐慌，他一直麻痹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被贾畴如此赤裸地展现出来，他再也没办法逃避了。
“不，不能！”贾全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脸上的青筋都根根暴现出来，连先前离开的秦吏都被惊动，叫骂着行来。
“不能就赶紧起身！”贾畴看着快步行来的秦吏，心中的耐心终于是消耗殆尽，对着自己这个一向尊敬的族叔大声叫喊。
贾畴没有发现，曾经族内长幼有序的传统已经在这数月的迁徙和刑期中被其悄然淡忘，再也没有了痕迹。
“尔等为何喧哗？！”先前下达命令的秦吏已然快步袭来，对着二人怒骂道：“陛下恩典也不知受用！莫不是想继续服刑不成？！”
“非也非也，长吏勿恼，我这族叔骤然蒙受陛下恩典，一时之间情难自禁，还望长吏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看着贾畴对着眼前的无名小卒点头哈腰，贾全的内心更是凄苦，但仍是在贾畴的拖拽下跌跌撞撞地向居所走去。
“陛下如此大恩也不知道珍惜，还在此逗留，果然是一群只知寄食朝廷的蠹虫，就该像那老匹夫一般服役至死！”
那秦吏讥讽的话语传入耳中，贾全心中的怒火再次涌起，但长久的劳役生活已经教会了他该如何自处。
贾全并没有回头争辩，而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更加匆忙地逃离了此处，回到了居所当中。
“贾全？贾畴？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那狗监工何时如此心善了？”
一名脸上刺着青色字样的昂藏大汉躺在床上，看着突然归来的二人好奇问道，不时抖动的面部肌肉令其显得越发狰狞。
“陛下册立太子，免了去年所有黥城旦、耐鬼薪之徒的刑罚，我等如今已然是自由身，这就要离开此处了。”
贾畴对着半边脸全被青色纹路遮盖的大汉解释，心中却是不由得惋惜：“可惜此人受刑晚了些，不然倒也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什么？！竟有此事？！”黥字刑徒一下子便从榻上坐起，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贾畴：
“那岂不是说，我英布只差一日便能免于这黥刑？！”
贾畴苦笑一声：“确实如此，英布大哥确实运气实在不佳，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啊！气煞我也！”英布愤怒难当，一拳擂在了墙壁之上，尘土飞扬间显现出其过人气力。
贾畴被英布搞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生怕再鼓捣出什么幺蛾子引来秦吏，连忙劝解道：
“英布大哥不是经常与我等笑言，称幼时有相士曰刑后而王哉？这不是应验了一半么，日后定然会应验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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